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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绛散文集《风

2021-09-16 04:33:15诗集古诗网首页
  爲什麽天地這般複雜地把風約束在中間?硬的東西把它擋住,軟的東西把它牽繞住

  爲什麽天地這般複雜地把風約束在中間?硬的東西把它擋住,軟的東西把它牽繞住。不管它怎樣猛烈的吹;吹過遮天的山峰,灑脫缭繞的樹林,掃過遼闊的海洋,終逃不到天地以外去。或者爲此,風一輩子不能平靜,和人的感情一樣。

  也許最平靜的風,還是拂拂微風。果然紋風不動,不是平靜,卻是醞釀風暴了。蒸悶的暑天,風重重地把天壓低了一半,樹梢頭的小葉子都沉沉垂着,風一絲不動,可是何曾平靜呢?風的力量,已經可以預先覺到,好像蹲伏的猛獸,不在睡覺,正要縱身遠跳。隻有拂拂微風最平靜,沒有東西去阻撓它:樹葉兒由它撩撥,楊柳順着它彎腰,花兒草兒都随它俯仰,門裏窗裏任它出進,輕雲附着它浮動,水面被它偎着,也柔和地讓它搓揉。随着早晚的溫涼、四季的寒暖,一陣微風,像那悠遠輕淡的情感,使天地浮現出憂喜不同的顔色。有時候一陣風是這般輕快,這般高興,頑皮似的一路拍打撥弄。有時候淡淡的帶些清愁,有時候潤潤的帶些溫柔;有時候亢爽,有時候凄涼。誰說天地無情?它隻微微的笑,輕輕的歎息,隻許抑制着的風拂拂吹動。因爲一放松,天地便主持不住。

  假如一股流水,嫌兩岸縛束太緊,它隻要流、流、流,直流到海,便沒了邊界,便自由了。

  風呢,除非把它緊緊收束起來,卻沒法兒解脫它。放松些,讓它吹重些吧;樹枝兒便攔住不放,腳下一塊石子一棵小草都橫着身子伸着臂膀來阻擋。窗嫌小,門嫌狹,都擠不過去。牆把它遮住,房于把它罩住。但是風顧得這些麽?沙石不妨帶着走,樹葉兒可以卷個光,牆可以推倒,房子可以掀翻。再吹重些,樹木可以拔掉,山石可以吹塌,可以卷起大浪,把大塊土地吞沒,可以把房屋城堡一股腦幾掃個幹淨。聽它狂嗥獰笑怒吼哀號一般,愈是阻擋它,愈是發狂一般推撞過去。誰還能管它麽?地下的泥沙吹在半天,天上的雲壓近了地,太陽沒了光輝,地上沒了顔色,直要把天地搗毀,恢複那不分天地的混饨。

  不過風究竟不能掀翻一角青天,撞将出去。不管怎樣猛烈,畢竟悶在小小一個天地中間。吹吧,隻能像海底起伏鼓動着的那股力量,掀起一浪,又被壓伏下去。風就是這般壓在天底下,吹着吹着,隻把地面吹起成一片淩亂,自己照舊是不得自由。未了,像盛怒到極點,不能再怒,化成恹恹的煩悶懊惱;像悲哀到極點,轉成綿綿幽恨;狂歡到極點,變爲凄涼;失望到極點,成了淡漠。風盡情鬧到極點,也乏了。不論是嚴冷的風,蒸熱的風,不論是衷號的風,怒叫的風,到末來,漸漸兒微弱下去,剩幾聲悠長的歎氣,便沒了聲音,好像風都吹完了。

  但是風哪裏就吹完了呢。隻要聽平靜的時候,夜晚黃昏,往往有幾聲低籲,像安命的老人,無可奈何的歎息。風究竟還不肯馴伏。或者就爲此吧,天地把風這般緊緊的約束着。

  四十年代为什么天地这般复杂地把风约束在中间?硬的东西把它挡住,软的东西把它牵绕住。不管它怎样猛烈的吹;吹过遮天的山峰,洒脱缭绕的树林,扫过辽阔的海洋,终逃不到天地以外去。或者为此,风一辈子不能平静,和人的感情一样。

  也许最平静的风,还是拂拂微风。果然纹风不动,不是平静,却是酝酿风暴了。蒸闷的暑天,风重重地把天压低了一半,树梢头的小叶子都沉沉垂着,风一丝不动,可是何曾平静呢?风的力量,已经可以预先觉到,好像蹲伏的猛兽,不在睡觉,正要纵身远跳。只有拂拂微风最平静,没有东西去阻挠它:树叶儿由它撩拨,杨柳顺着它弯腰,花儿草儿都随它俯仰,门里窗里任它出进,轻云附着它浮动,水面被它偎着,也柔和地让它搓揉。随着早晚的温凉、四季的寒暖,一阵微风,像那悠远轻淡的情感,使天地浮现出忧喜不同的颜色。有时候一阵风是这般轻快,这般高兴,顽皮似的一路拍打拨弄。有时候淡淡的带些清愁,有时候润润的带些温柔;有时候亢爽,有时候凄凉。谁说天地无情?它只微微的笑,轻轻的叹息,只许抑制着的风拂拂吹动。因为一放松,天地便主持不住。

  假如一股流水,嫌两岸缚束太紧,它只要流、流、流,直流到海,便没了边界,便自由了。风呢,除非把它紧紧收束起来,却没法儿解脱它。放松些,让它吹重些吧;树枝儿便拦住不放,脚下一块石子一棵小草都横着身子伸着臂膀来阻挡。窗嫌小,门嫌狭,都挤不过去。墙把它遮住,房于把它罩住。但是风顾得这些么?沙石不妨带着走,树叶儿可以卷个光,墙可以推倒,房子可以掀翻。再吹重些,树木可以拔掉,山石可以吹塌,可以卷起大浪,把大块土地吞没,可以把房屋城堡一股脑几扫个干净。听它狂嗥狞笑怒吼哀号一般,愈是阻挡它,愈是发狂一般推撞过去。

  谁还能管它么?地下的泥沙吹在半天,天上的云压近了地,太阳没了光辉,地上没了颜色,直要把天地捣毁,恢复那不分天地的混饨。

  不过风究竟不能掀翻一角青天,撞将出去。不管怎样猛烈,毕竟闷在小小一个天地中间。吹吧,只能像海底起伏鼓动着的那股力量,掀起一浪,又被压伏下去。风就是这般压在天底下,吹着吹着,只把地面吹起成一片凌乱,自己照旧是不得自由。未了,像盛怒到极点,不能再怒,化成恹恹的烦闷懊恼;像悲哀到极点,转成绵绵幽恨;狂欢到极点,变为凄凉;失望到极点,成了淡漠。风尽情闹到极点,也乏了。不论是严冷的风,蒸热的风,不论是衷号的风,怒叫的风,到末来,渐渐儿微弱下去,剩几声悠长的叹气,便没了声音,好像风都吹完了。

  但是风哪里就吹完了呢。只要听平静的时候,夜晚黄昏,往往有几声低吁,像安命的老人,无可奈何的叹息。风究竟还不肯驯伏。或者就为此吧,天地把风这般紧紧的约束着。

  不管它怎樣猛烈的吹;吹過遮天的山峰,灑脫缭繞的樹林,掃過遼闊的海洋,終逃不到天地以外去